景德镇 | 钟友健：正在流行的“化妆土”，我做了七年了

再一次拜访，是在冬日。

工作间依然干净整洁，柜子里除了不同试验阶段的化妆土器皿外，还多了一些镶嵌的杯盘，这是钟友健另一个要“死磕”的工艺。

顶着“研究型作者”的标签，对于陶瓷创作的起点，他给出了一个浪漫又深刻的回答：“以此证明，我存在过。”似乎一切都找到了出口，研究和探索各种工艺，并不是要陷入某种技术流中，而是为了让自己可以更自由地创作，继而，创作出能够让生命延续的物件。

采访结束后，他热忱地为我们引荐别的陶作者，带我们去他们的工作室拜访。他说起对景德镇的感情，是人与人之间的温度，具体来看，这就是他亲自为我们展现的一小部分吧。

开始研究化妆土的契机是什么？

大概是从2014年开始练习化妆土，当时认识一个从首尔来的留学生，叫金世烈，他化妆土做的很好，也会教我怎么做配方，但好像没完全告诉我，一直失败。到现在这五六年都是没有钱赚的，彩绘倒是做了七八年了，有点技术和经验了，主要是靠彩绘来养活自己。目前还在练习和研究化妆土工艺。

  钟友健还留着金世烈做的化妆土马克杯

被他当时带过来的化妆土器皿吸引了吗？

他有自己带过来一些，也有用当地的泥土调配制作，当时国内很少有人做这块，我只知道他在做化妆土。2018年，陶瓷艺术家李康孝，在英国画廊办展，他的作品表面有橘色斑点，当时很好奇，听他说是用一种粉色高岭土（pink gaolin），我找了很久，还跑去韩国想带一些回来，结果在机场被扣住了。不过，后来还是在国内找到了。

  研究烧制带有橘色斑点的化妆土器皿

化妆土是一种怎样的工艺过程？

化妆土不是单一的装饰，它是泥巴、化妆土和釉，三种材料结合的工艺形式。化妆土是利用它和泥巴的收缩率形成裂纹，收缩过大就会把泥巴抻裂，通过调节二者的比例，使它不至于完全抻裂又有裂纹。另外一种是不需要它有裂纹，调节泥巴比例，使其不渗水，又能融合化妆土，还要跟釉有很好的结合。练习化妆土工艺，也是练习三种材料结合方式的过程。

  搁架上陈列着待烧制的素坯

施化妆土于器物表面，主要可以通过刷、淋、浸三种不同的方式。最简单的是淋，淋和刷相对来说比较好控制，可以让它们很好地粘合，刷也容易出很好的效果。最难的是浸，对技术要求比较高，有时水分太多，会烧塌掉，水分太少，会把坯体抻裂。需要把泥浆调到合适的比重，和釉料相近。

那从专业角度来看的话，“淋”代表对化妆土工艺的掌握更成熟？

也不是，到后面就是一个对技法的理解了。如果你这几种方式都熟练掌握了，只要选择自己想要的效果和形式就好。觉得刷的方式好看就刷，虽然使用“刷”的方式，但不代表不会使用浸的技法。从技术上来说，“浸”最难，从艺术上来说，没有高低之分。刷毛目也很好看啊，是吧！

伴随日本作家器皿在国内的流行，“化妆土”也渐渐成为一种流行的风格，但很多东西一旦变得流行，就容易出现滥用的情况。

是的，我也有类似的担忧。因为化妆土和青花、镶嵌、颜色釉一样，都是一种装饰的技法，它的基础在于造型，我们还是要回到根本上来，器物的好坏，首先在于造型，好的造型使用化妆土装饰也会好看。像柴烧一样，如果只是作为“外衣”去标榜，会损坏它的良性发展，现在很多人都只是在用“化妆土”的名义去卖东西。它只是一种装饰方法，一种外衣，所以还是要引导大家回到一个基础的造型、技术和审美上来，然后再去讨论，会好一些。

  友人赠送的荒川真吾作品

会去看看别人做的化妆土器皿吗？

会看的。有一些商店在做，问起来，他说这个坯是找外面的师傅做的，然后他再用化妆土装饰。你看，我担心的情况其实已经发生了。有人找师傅做了月亮罐，很重，两个人都抬不动，然后外面刷了很好看的化妆土。是件好看的“外衣”，但这个器型，以专业眼光看就有点问题。还有人专门从外地过来做月亮罐，在釉料店买了化妆土，烧出来也有好看的，但太沉了，而且做的比较急。我觉得不要把月亮罐这么大的技术型器物，当做短期目标，要以五年到十年这样的长线去规划。但他对陶瓷的态度很真挚，也很刻苦。我相信他之后一定能做出好的作品。

对这种现状怎么看？

这个不需要我去说，交给专业的艺廊吧，他们会看到问题。毕竟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和选择。

很多人做月亮罐是不是也是因为一种流行趋势？

是的，它和化妆土一样是种流行，面临同样的问题。月亮罐的技术积累，对我来说，我做了2年就卖了2个，做的不好的都砸掉了。我的计划是至少在5年之内把技术做好，每年都能有专门的一段时间去练习它。

  钟友健制作的月亮罐

化妆土在国内最早是为了粉饰缺陷，主要是功能性的，通过朝鲜传到日本那边演变为了一种风格，再传到国内的话，由原来的“不受待见”又变得流行起来。怎么看这种转变过程。

化妆土在李朝的时候就大量使用，战争期间由李参平传到日本。说起日本影响中国，我想说一个展览，大概是2010年时候，陶艺家中村元风来中国办展，展览的题目是：新五彩，新山水。从中国到日本，从日本到中国。

我觉得他的这个展览概括了我想表达的意思：化妆土工艺从中国过去，又反过来影响中国，这是一个良性的循环，是东亚文明很好的互动。互相影响，体现了共同繁荣的东亚陶瓷文化。1920年之后的民艺思想超前好几十年，它不停地积累，不断拓展审美，还是很值得尊重的。但工艺的根源还在中国，他们发展出了一些新的东西，对器皿新的审美，融合后再反过来影响了我们。

你对器物的审美，也是不断变化的一个过程吧。

尽管是变化的，但有一条主线。我大学时看柳宗悦的民艺论，从那时到现在主体的东西没有改变过。2006年我大二，买了拉坯机，在一个国际工作室里，一个美国人教我拉坯；在老陶院看一些民艺思想的书，美国的陶瓷月刊，台湾的陶艺杂志；到了2007年左右，乐天有大量外国艺术家的讲座，可以接收很多国外的信息，或者在网站上看很多陶艺家分享各种技法，他们在技术上是很成熟的，同时也都很有分享精神，国内大学就没有这种氛围。

  钟友健的工作台上摆满了各种器物和美学相关的书籍

我前几天还接待2个研究生，聊起来，他们会说，我很想学这个，但老师没有这样的课程安排。我建议他到外面找课程。从一个器皿的技法去学起，后面再去学表现方式，装饰方式，青花、化妆土、镶嵌等等，一切的外衣。先把一个器型的造型、技法学好，由这个点出发再去拓展更多东西。

技艺的熟练掌握，会让创作变得更自由。

是的，要掌握很多基本技法。比如化妆土，现在它很流行，万一之后不流行了，你该怎么办？它只是个装饰方法，后面还有更多别的工艺和风格会流行。但奇怪的是，很多年了，留下来成为经典的还是以前的东西。我们做了那么多年，还是重复做以前的东西。

  钟友健早些年制作的器皿，带有素雅的彩绘图案

这也是我想问你的，像电影、绘画这些艺术，形式和内容好像前人都做尽了，很难再有真正新的东西出来。当下，我们去做陶瓷，要如何做出新意？如何理解“新”？

一种是迎合饮食文化的新。之前有开店的朋友让我帮忙做适合“拉花”的杯子。这个前提是他欣赏你的审美和技术。让我做迎合当下饮食习惯的东西，我会去做的，这不是特意追求某种新意，只是满足当下的生活需求。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后，对餐具要求也高，我们需要用我们掌握的工艺和技法做一些适应当代饮食习惯的器具。日本陶瓷发展也跟丰富的饮食文化和习惯有关系。

  片口、高足盘是目前主要对外销售的器皿

大家常常去博物馆、艺术馆汲取创作灵感，从器物制作者的身份，具体是在看什么呢？

看器皿迎面而来的一种直观感受，整体的感觉。博物馆里最经典的物件永远会给你带来强烈的美的感受。这些器物，不管多少年后，再看都很感动，这就是它的魅力，经久不衰。从材质、釉面、装饰、器型整体给你散发出的时代的感觉，不会过时。真正好的东西会从各个细节展现魅力。我们要以这个目标去制作物件，制作出能留给后人欣赏的，留在博物馆里的，成为一种文化遗产的器物。这是最高最高的追求。

  钟友健购买和收藏的日本艺术家作品

能够刺激你去构想和制作新的东西的是什么？

掌握一种新技法。一个稳定的新技法。比如，化妆土我以前做不出这种有裂纹的，现在掌握了这个技术，我会用在自己喜欢的器型上。随着你技术的进步，会发展出新的东西。要不停地探索，包括化妆土、彩绘、镶嵌，都要熟练掌握，自如地运用在合适的造型上。技术的发展是器皿发展的关键。另外一点是看到更有经验和能力的前辈做出好的东西，也会给我带来启发：还可以这样做？我可不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做出比这个更好的东西呢？走在前面的人会给你一个启示。包括一些顶级画廊的展览，所以接收信息也是很重要的。

  彩绘、镶嵌、化妆土，不同的器型上有着相契合的工艺展现。

不同的陶作者对于陶瓷创作都有不同的理解，对于你来说，做陶瓷的出发点或是理想的状态是怎样的？

自私地说，就是想让人记住我。不是名气上的，而是，我存在过。

所以陶瓷是你达到这种状态的一种方式。

是的。你有没有看过电影《寻梦环游记》，里面有讲到，主人公去世后，大家有没有还记得他。如果没有的话，他在另外的世界就会消失。只有想到他，他才不会消失。我觉得，这就是我做陶瓷的想法。

会继续留在景德镇做陶瓷吗？

从2005年来读大学到现在，已经在景德镇待了15年了，对它的感情一直没有变过，就是喜欢这里。我家人在两广和首尔，我也去过一些地方，最想待的还是这里。要不要在首尔开工作室呢？不，没有氛围也没有市场，感受不到温暖。在这里做陶瓷，是可以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温暖。走在路上能看到流动的历史和文化。

只有景德镇。

采访/编辑 Jasmine 设计 Yaizir

图片 Tian

Random Play作为设计买手店为公众推介美的日用品，同时以实体空间为载体，为年轻艺术家提供平台，不定期策划独立展览与各项活动。

2015年成立于中国杭州，期望打造一个结合食物与设计的多元品牌，旗下有食物类品牌Ceremorning，与设计类品牌Random Play。我们寻找健康、有品质的食材风物，辅以设计的语言传递用心生活的理念。同时，我们也不断发掘来自国内外独立设计师的作品，为公众推介美好的日用品。

➊

Ceremorning | Random Play

TUE - SAT 12:00 - 18:00

杭州市上城区大井巷6-10号

➋

RP Art Space

仅展期开放

杭州市上城区凤凰山脚路7号

1138园区8号楼

SOCIAL MEDIA

Instagram  randomdesignstudio

Wechat  random

Weibo  ceremorning | randomstudio

WEBSITE

randomcafeanddesign.com